第31章 杀戮之始

随着绿枝的惊呼,流月收回手立马跑出了偏殿。闵幼株也紧随其后。

离偏殿几步开外,青草地早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,而鲜血的中央赫然躺着双目圆睁的一忻。

流月看了眼一忻的脸,又看了眼插入一忻胸前的那枚竹片,便皱眉大喊道:“来人——”周围的小童们听了,立马一股脑地赶了过来。当发现躺在血泊中的是一忻时,小童们交头接耳了起来。

“这不是一忻吗?”

“是啊。今日才刚去伺候那位闵小姐,怎么就突然没了呢?”

“你说会不会是有人看不顺眼他……”

“嘘,国师大人在这儿呢。慎言!”

小童们大多关注的是一忻为什么会死在这儿,怎么死的,但也有一部分人的注意力放到了闵幼株身上。

“那个就是裕国公府的闵小姐。”

“哼,一脸狐媚子样。”

“算了,别气。谁叫人家是国公千金的身份呢。就是苦了我们流月大人,以后要整天对着那样一个人。”

“她这般妖里妖气的,怎么配得上我们国师大人。真可气!”

小童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响,有些甚至传到了闵幼株和绿枝的耳内。绿枝之前还有些同情他们,如今听到这些话,心里原本的内疚负罪感荡然无存。

小姐说得对,有时间同情这些人,不如早些想办法出了这国师府。

流月见那些小童迟迟不动,便沉下脸道:“还不把这里收拾了!”话音刚落,小童们便争相抬走了一忻的尸身。闵幼株的视线在那些小童身上转了一圈,竟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一玦。

一玦的神色较其他小童来说,更苍白憔悴。但那苍白憔悴中还隐隐带了一丝快意。他见一忻的尸身被小童们抬走,便扶着右手悄然离开了人群。待他离开后,流月略微思索了片刻,便要拔腿往内殿赶去。

临走前,流月回头看了眼闵幼株,她依旧朝他微微一笑。这一笑来得非常怪异,仿佛刚刚没有死人,仿佛两人在做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道别。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,流月不再看闵幼株,径直离去……

国师府死了一个小道童,这事可大可小。往大了说,可能是国师府混进了刺客。往小了说不过是死了个无权无势的小童。

流月不想为了一忻太过费神,但这事查还是得查。于是他暗中派出了国师府的内卫各处奔走调查,最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外人侵入的痕迹。

本来也是,国师府从外边看着虽然防卫松懈,但各细微处都有机关法阵。不说别处,便是这碧波湖上都暗藏着铜墙铁壁。

若不用国师府专门打造的扁舟行驶过来,便会触发法阵,后果不堪设想。而那扁舟的驱动又需要特殊的口诀和法印,所以要硬闯国师府,并不是容易的事。

周围的内卫低着头等待流月的下一步指示,但出乎众人的意料,流月对一忻的死非常漠然。“既不是外人,便将那尸首处理了吧。”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个一忻,虽然刚进府时也有些新鲜感,但久了就觉得粗俗乏味得很。内卫们听了流月的指示,暗中交换了个眼神,便领命而去。

忙完了这一切,流月又来到了偏殿。绿枝见了赶忙迎上去说道:“小姐已经歇下了。国师大人止步。”

“呵呵……”低沉的笑声从流月的嘴中溢出,“你家小姐歇下了,那就你吧。你跟我来……”绿枝早就从闵幼株那里听说了流月的特殊嗜好,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喊道:“我……我不去!”说罢就要往偏殿里跑。

闵幼株毕竟是闵琨的女儿,流月尚给她一份脸面。但这个绿枝,不过是个奴婢。流月毫无顾忌地抓住绿枝就要往他的寝殿里拖。

绿枝死命地在挣扎,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。流月的手就像铁箍一般牢牢地锁住了她的双手。眼看着绿枝就要被拖出殿门时,缩在角落里的一清突然跳了出来。

她疯狂地跑向了流月,接着一口便咬在了他的手上。流月右手吃痛放开了绿枝。他双目阴鸷地回过头吼道:“你……不想活了是吧?”

一清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流月的话,她只是弯下脖子任蓬乱的头发遮住双眼,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。绿枝趁此机会躲在了一清身后。

小姐,快些啊!快些!

也许上苍也听到了绿枝的呐喊。流月正打算将她们两个都抓过去时,黑夜中忽然想起了一阵凄厉的尖叫。

“杀人啦——杀人啦————”

被这声惊叫打断,流月今夜的骚动彻底被熄灭了。深呼了一口气,他冷冷地看了绿枝和一清一眼,便往出事的地方赶了过去。流月一走,绿枝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。而闵幼株不知何时从黑暗的阴影处走了过来。

她伸手扶起绿枝后,看向一清说道:“你救了绿枝……”

“饭……”一清的声音很轻,但闵幼株和绿枝却听清楚了。绿枝略想了一下便记起了中午午膳时的事。“你就为了那碗饭才救得我?这……”一清没有回话,转身回了殿内。

绿枝怔怔地看着一清说道:“一碗饭哪值得她这么做……而且也不是我主动给她的。”

“也许你这碗饭,是她吃的最为安心的一顿。”闵幼株拍了拍绿枝的肩道:“这下,我们可以安心歇息一夜了。”

“小姐,你到底去做什么了?难道是……杀人?”

“何须我自己动手?”闵幼株眯着眼往远处的黑暗看了一眼,才轻轻地说道:“这黑夜中,最容易诞生出妖魔鬼怪。你且看着吧,这国师府的妖魔鬼怪就要陆续出现了。”

闵幼株每走一步,脸上的笑容便多一分。

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欲望,有欲望,就会有争夺。争夺中一旦出现杀戮,那便是打开了人性的禁忌。从杀第一个人时,凶手就没有回头路了……

——

流月赶到道童们的居所时,周围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。他拨开那些小童往里看,正看到躺在血泊中的一鸣。

一鸣是平日里帮他守着内殿大门的小童。他今日去宫里时,还交代他关照一下闵幼株那边。却没想到平日里行事稳健的一鸣会猝不及防地死在这里。流月这下是真动了气。

他缓缓转过身,眼神逐一扫过周围的小童道:“我知道不是外人做的,聪明的就赶快站出来。若等我查到,你们且看着办吧!”说罢一甩袖,怒气冲冲地走了。

周围的小童们听了,无一不露出惧意。一玦当然也露出了惧意,但他眼中更多的却是兴奋。之前他被吓了一跳,屋里突然多了张字条说有人看到他杀了一忻。一玦恐慌之际,迅速烧了字条。同时赶往了纸条上所提及的那个地方。

他要知道是谁在威胁他,他要除掉那个人!

怀揣着从古籍中扯下来的竹片,一玦赶到了那里,然后他见到了一鸣。

一鸣还没来得及说出话,一玦就取出竹片,丧心病狂地刺向了他的胸口!血,溅到了一玦的脸上和身上,但这一次他不觉得害怕,反而有了一种兴奋的感觉。

他杀的是一鸣,这几年来流月大人最为倚重的道童之一。平日里一鸣看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如今他却死在了自己手里。

一玦摊开手,看着映在自己双手上的点点鲜红,他“咯咯咯……”地笑了起来。一鸣死了,流月大人肯定会找替代他的人。不管流月大人找的是谁,只要他把那个威胁除去,总会轮到他的。想他一玦琴棋书画样样都会,凭什么轮不到他!

“流月大人啊——”

一玦笑着笑着突然哭了起来。他已经十二了,小童过了十四就要被送出国师府了。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。若这段日子得不到流月大人的宠幸,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。

他知道的,好多小童被送走后都选择了自刎。不是因为他们适应不了外面的日子,而是因为他们忍受不了与流月大人分开。

曾经的他们活在地狱里,他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这样了,却不想被流月大人救了出来。在国师府,他们吃得饱穿得暖,活得终于有了个人样儿。流月大人就是他们的恩人,是他们的神。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,让他们做什么都愿意。

一玦轻轻地掏出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污迹,他一步一步地往回走,其实已经分不清心中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了。但他知道,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,他就离不开他了……

回忆就此中断,一玦正打算回屋。一瞥眼间,却看到了一个人,是一昀。国师府里为数不多的女道童之一。也是如今流月的心头好。一玦悄悄扫了眼一昀,又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一鸣。心头计起,不禁走了过去……

翌日,闵幼株和绿枝正睡眼惺忪地用着早膳,便听说了帮流月守门的小道童一鸣死了,而杀他的,可能是一名叫“一昀”的女道童。闵幼株用帕子抹了抹嘴,幽幽地站起身说道:“我们去看看吧。”绿枝点头应是。

闵幼株带着绿枝到了国师府的大殿时,一昀正抖着身子跪在地上,而她的面前赫然扔着一根沾满血迹的竹片。

流月在一昀的面前来回走了几步,才问道:“我一贯对你们很好。吃的、用的、玩的,我哪样短过你们?我不需要你们有多优秀,但唯一的一点就是你们必须得乖巧听话。一昀,你做到了吗?”

白日里的流月向来面目温和,但一昀知道他不是不生气,只是藏得太好。

一昀哭着跪到流月面前,“大人,这真不是一昀做的啊!一昀也不知道房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东西。肯定是有人栽赃嫁祸给一昀!流月大人,您要为一昀做主啊!”

眼看着一昀的双手就要抱上来,旁边一个机灵的小道童忙上前喝道:“流月大人还要去早朝呢,一昀,不得放肆!”一昀看清了那个人后,牙关紧咬。

那个人是她曾经嘲讽过的一个小童,名叫“一柳”。那时候她在他面前多风光,却不想如今风水轮流转,自己也有被他奚落的一天。一昀抹着泪嘤嘤地哭着,闵幼株便在此时走到了她的身边。

“你既说你冤枉,可记得昨日有谁去过你屋子吗?”闵幼株话音刚落,人群中的一玦便抖了抖。

流月顺势看了过来,便见闵幼株微笑着朝他行了个礼。“国师大人,您府中出了这种事,我一个外人在这里恐怕不便。不如我先行回府,下次再来做客。”

“不是什么大事,闵小姐大可留下。”流月说着便对身后的内卫统领说道:“帮我把这桩公案审了,等我回来后要知道结果。”内卫统领赶忙应了声“是”,便见流月一甩袖,大步而去。

闵幼株朝流月走过的方向瞥了一眼,便蹲下身扶起一昀道:“若想不出来是谁进了你的屋子,不妨想想你若不在了,谁最得利……”一昀一怔,接着目光飘向了不远处站着的一柳。然而还没等她将话说出口,便被内卫统领带了下去。

闵幼株以袖掩唇,状似害怕地说道:“这凶手不抓到,头上就像悬了把刀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到自己头上……”绿枝顺势附和了一句,两人便结伴走出了大殿。

然而她人走了,话却留在了周围小童的心里。这凶手不抓到,可不就是如此吗?小童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双眼中充满了戒备,再没了平日里的安心和闲适。

待闵幼株回了偏殿,绿枝耷拉着肩膀坐下说道:“国师府都出了这种事,他还留下小姐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”

“算了,我今日提这件事,原本就是为了试探试探。”闵幼株为自己倒了一杯茶,边喝边敛下双目说道:“总归他觉得乱子还不够大,所以无所谓我知不知道。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,我看他还敢不敢留我。”

“小姐,您下午还要出去吗?”

“不用了,我已经起了个好头,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。”闵幼株浅浅一笑,吹拂着茶碗上的浮沫。绿枝愣了愣,也跟着倒了一杯茶,慢慢地喝了起来。

闵幼株说着这话,却没想到事实比她想象中更惨烈。

一昀被内卫统领带走后,一口咬定是一柳栽赃她。一昀拿不出确定的证据,一柳同样拿不出。

内卫统领将他们关了起来,亲自带人去查抄他们的屋子。然而翻检了半天,愣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证物,于是他们又开始盘问其他小童。

一玦想了想,竟主动站出来说他去过一昀那里。因去的时候,一玦路上还拖了其他几人,案子一下子变得更为扑朔迷离。

内卫统领将他们几人聚在一起,细细盘问了口供。没什么大错处,但也不是没有疑点。如此这般,案子迟迟无法决断,使小童们越发恐慌起来。有些不和睦的还互相指责,俨然想把罪责推到对方身上。

人性的丑恶便在此时体现了出来。原本只是互相发生口角,渐渐地口角变为了互殴。大约是平日里矛盾积得多了,又无处释放;这次的斗殴从两三人的小规模渐渐变成了几十人的大规模。

一玦双眼发亮地看着这一切,也加入了进去。谁也没有过多去关注他,导致内卫将他们分开时,竟有好几人流着血倒在了地上。

送医后,这六人均都不治身亡。小童们互相看对方的眼光更是充满了仇恨。一玦躲在角落里抑制住全身的颤抖,但天知道他的心里有多高兴。

那六个人都是平日里待他不好的,如今全都死了!全都死了!!!哈哈哈哈!一玦将头埋得很低,但双眼却因兴奋变得通红。

人果然是打开了禁忌,就没有回头路了。此时在一玦的心里,那些人已经不是人了,只是几十个待宰的羔羊。若不是害怕这些内卫,他恨不得立马把他们杀得精光!如此,流月大人回来后,就只会看到他了……

内卫知道这些小童对流月的意义,他们不敢太过苛责,但集体斗殴这种行为也不能姑息。于是通报了统领后,他们便将这次斗殴的小童们关进了国师府的地牢以示惩戒。

然而正是这个决定,导致了接下来的惨剧。

本来小童们便在互相怀疑对方,如今不分朋友仇敌地关在一起,大家心里哪能满意。一玦只略施小计,便调动起了小童们的仇恨。于是地牢里又发生了新一轮的斗殴……

斗殴中再次出现了牺牲者,众人越发肯定凶手就在周围。小童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心里已经不是在想着防卫,而是想着先下手为强,将凶手找出来杀死。

当第二个牺牲者出现时,动手的并不是一玦,而是一位身材瘦弱的小童。小童解释说是那个人想伤害他,但没有人信。

角落里一个小童趁他不备,动手辖制住了他。两人你来我往间,众人也加入了进去。随后又出现了第三个牺牲者、第四个牺牲者……

这下,越发刺激了小童们脆弱的神经。

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,众人缠打在了一起。簪子、发带、腰带俱都成为了夺人性命的工具。一玦闪躲着别人的攻击,趁机收割着人命。血,染红了国师府许久不用的地牢。当内卫再次赶到时,已经来不及了!

内卫统领万万没想到小童们会如此大胆,他们不该不知道国师大人的脾气,可是他们还是做下了如此错事!望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玦,统领疾步走过去拎起他问道: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!啊?说啊——”

一玦双目无神地看着内卫统领应道:“他……他们杀人……互相把对方杀了……我……我好害怕!我躲了起来,然后那个人要杀我,却突然倒下了……”

一玦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。统领颓然地松开了他,但心中的恐惧却因眼前的情景在不断放大。

发生了这种事,他简直不敢想象流月回来后的表情……他一定会杀了他的。

内卫统领已经无心查问一玦了。他吩咐手下将湖心岛中幸存的小童都集中到了大殿上。

包括之前被关押起来的一昀和一柳。望着存活下来的五个小童,内卫统领苦涩地笑了笑,便执着剑站到了大殿门口。

流月回来时,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:夕阳下,统领视死如归地朝他跪下,说出了事情的经过。当知道自己收集的四十多个小童,如今只剩下五个时,流月狠狠地拔出了统领的剑,一剑刺了过去!

鲜血,在统领的胸口如同彼岸花般绽放开来。流月望着那抹鲜红,恍惚间,竟想起了闵幼株穿的那身玄色衣袍。

她的下摆处,也绣着大朵大朵的彼岸花。远远望去,仿佛黑夜中择人而噬的艳红妖魔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