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 隐身蛊
路上,闵幼株踢着路边的小石子,心里却还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。脚下的石子在咕噜噜地转着,由于有力过猛,竟转着转着便没了影踪。闵幼株的双眼下意识地又在搜寻另一颗石子,却不想低头之际,一只带着翅膀的虫子从地上飞了起来。虫子全身呈一种半透明的银灰色。当它飞到闵幼株眼前时,甚至还能看到透明的翅膀在以极快的速度摆动。
闵幼株“咻”地伸出手,抓向了那只虫。
当感觉到手心中的硬度时,闵幼株咬开手指,将血滴在了手缝中,这几乎已经成了她每次见到虫的一种本能习惯。若没反应,她便放了它;若有反应,她会留下它。
月光下,鲜血染着柔和的光泽静静地流淌进了闵幼株的手心。接着手心中的虫子一阵乱颤,当闵幼株重新展开手掌时,它已经变成了一种全透明的蛊。
依然是原来的身形,原来的大小,但如今,它的脉络内脏清晰可见。闵幼株还没想到怎么试它,它便乖觉地爬到了闵幼株的肩头,接着一咕噜钻进了她的耳内。
熟悉的刺痛感传来,在闵幼株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,她的双脚双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。随后只听“啪!”的一声,衣物应声而落,而她则彻底消失在了这片树林里。
闵幼株能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所在的位置,但她低下头却已经看不到它们了。
它们消失了……
闵幼株用意识催动着身体往下,想要捡起衣物。但手却和衣物错开,根本碰触不到它们。难道在这蛊消失之前,自己必须这么赤身露体地待着吗?纵然闵幼株的心性再平和,此时也不禁犯了难。
她就势捂住身体,蹲了下来。但低下头,却连自己的躯体都看不见了。这算什么?隐身?那可真是隐得太彻底了……
此时已是亥时,树林里的温度在不断地下降。闵幼株搓了搓看不见的双手,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冒失的举动了。若这蛊跟情蛊一样,能维持很长时间,那自己之后该怎么办?这跟做鬼又有什么区别?
蹲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,闵幼株实在不想再这么坐以待毙。便紧了紧头皮,强迫自己站了起来。树林的前方,大约再走四、五十步便能到青竹家。闵幼株咬了咬牙,穿过一片片大树,缓缓往前走去。
当看到熟悉的砖瓦房时,闵幼株轻叹了一声,穿过大门,便走到了院子里。这次来青竹家,杜娘子腾出主屋和东屋,自己住进了西屋。由于延陵子华一开始便被抬进主屋里,所以闵幼株便和绿枝、一清她们住进了东屋,而青竹则在边上的柴房对付一宿。
此时,闵幼株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先去东屋,等待蛊的时限一到,便找衣物先行披上。这么想着,闵幼株便动了起来。但路过西屋时,闵幼株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。
像是压抑着什么的叫声,难道是杜娘子出了什么事?闵幼株往柴房看了一眼,便穿过西屋的门,走到了里面。然而,当看清屋里的情形时,她整张脸都沉了下来。
此时的杜娘子正侧躺在炕上,一手抱着青竹的衣物,一手在双腿间动作着什么。她的双眼含媚,嘴凑在青竹的外袍上不断地吸取着他残留的气息。而刚刚那个压抑着的叫声,便是她情难自禁的时候发出的。只看了一眼,闵幼株便厌恶地回过头,走出了西屋。
自从闵琨那件事后,她对这些男女之事打从心底里厌恶,刚刚的杜娘子让她一下子联想到了以前那些不堪的往事。
手紧紧地捂住嘴部,闵幼株突然恶心地想吐。
青竹把杜娘子当成半个娘,可那半个娘却在肖想着她的小叔子。这跟闵琨肖想着他的儿媳妇们有什么区别?或许有,杜娘子只是肖想,估计还没对青竹下手;而闵琨则是毫无顾忌地对儿媳妇们下手了。
闵幼株一路浑浑噩噩地走进了一间屋子,接着便缩在角落里抱紧了自己。
她以为以前的那些事她都渐渐忘了,但其实那只是自欺欺人。曾经受到过的凌辱和伤害,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忘记。那些噩梦,如今又清晰地印在了眼前。
“这世上为什么总会有这种人……他们因着欲望,罔顾伦理,罔顾人性,肆意地凌辱践踏他人。事后还堂而皇之地享受着别人的尊敬和瞩目。”闵幼株双眼无神地摇着头,恍惚间似乎见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角。
那个人蹲下身,稚嫩的脸庞,穿过这一片片的虚无竟直视着她的灵魂。感受到头顶上的视线,闵幼株颤着双目抬起了头。就在这时,隐身蛊自耳中爬出,“啪嗒”一声落在了地上。
闵幼株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那人面前。
“延陵子华……”
延陵子华的双目中掠过一丝诧异,接着他脱下外袍,盖到了闵幼株身上,才转过头说道:“夜里很凉,穿上吧。”竟不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,又为何会以这般姿态?
闵幼株也不扭捏,用雪白的外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,才站起身说道:“谢谢。等会儿我让绿枝还给您。”
两人正要擦身而过,延陵子华突然回过头问道:“闵小姐,不知公主的灵柩停放在何处?”
低低地笑了一声,闵幼株回过头看着延陵子华开口说道:“延陵国师说要处置流月,但口说无凭,我们总得拿些什么作为凭证吧?”
“你们将公主的灵柩藏了起来?”延陵子华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,“我延陵子华说出口的话,不会反悔。”
“你就当我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。”闵幼株收起脸上的笑意,冷冷应道:“毕竟这世上小人总比君子活得自在。放心,她都是个死人了,我没必要去伤害她。”闵幼株说到这儿,突然看向延陵子华问道:“延陵国师离开代国的时候,据说是为了去复活云丹公主。可云丹公主还没有活过来,您为何又匆匆赶回代国呢?”
延陵子华抬起头,温和的双眼注视着闵幼株说道:“因为复活她的最后一步,就在代国。”
双眼闪了闪,闵幼株错开与延陵子华的对视,淡淡说道:“国师大人真是个情深义重的男子……”说罢,她转身走出了主屋。
延陵子华见闵幼株走了,索性转过身想要打开窗户。但双手举起来,却意外地发现够不着。他这才叹了口气道:“没想到从冥府将她的魂魄带出来,代价却是如此。还真是不方便呢……”延陵子华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,才吃力地搬过一个板凳放到了窗下。
站到板凳上后,延陵子华伸出手终于推开了窗户。屋外,月光倾泻而下,照在他的身上,竟泛起了点点光晕。延陵子华目送着闵幼株的身影回了东屋,才展开一个笑容说道:“罢了,罢了,都是业都是障,还清楚了便也罢了……”
——
闵幼株回屋后,一清和绿枝正坐在外屋等她。见她裹着一身雪白色的外袍,便有些惊疑不定地迎了上来。
“我没事,先进去换一身衣服。”
“小姐,我陪您进去吧。”绿枝说着便要跟在闵幼株身后,却被对方拦住了。“绿枝,我有些冷,你帮我去泡杯热茶好吗?”绿枝听了,点了点头,赶忙冲出去泡茶了。一清见绿枝走了,有些踌躇地站在了原地,闵幼株看了她一眼道:“你去杜娘子那儿打声招呼,就说我们明日一大早启程回国公府。”
“现在?”一清指了指天色,意思是杜娘子可能歇下了。闵幼株冷冷地看着窗外说道:“就现在,去吧。”说罢,掀开布帘走进了内室。
待闵幼株换好衣裳后,绿枝已经端着热茶等在了外屋。
“小姐,茶泡好了,快喝。咦?一清呢?”绿枝才刚问起一清,只听木门“吱呀……”一下响起,接着一清便走了进来。她的脸色有些古怪,但还是恭敬地对闵幼株回道:“我已经跟杜娘子打过招呼了……”
闵幼株轻轻地吹开茶碗上的浮沫,点了点头说道:“你们也出去了一次,坐下来喝口热茶再歇息吧。”绿枝和一清互望了一眼,便笑着坐了下来。主仆三人喝过热茶,又聊了会儿天,便回屋一起歇下了。
翌日,天还没有完全亮,闵幼株便披衣起床,去了小树林那。须臾她带着一包东西进来,正见到刷锅洗碗的杜娘子。
杜娘子客气地朝闵幼株笑了笑说道:“小姐,您坐。过不久就能喝上热粥了。我还配了两个小菜,小姐别嫌弃粗陋。”话刚说完,柴房内的青竹也打开屋门过来帮忙了。
他见了杜娘子倒没刚进门的那会儿热络,叔嫂俩人只是招呼了一声,便各自忙活了起来。
闵幼株进了屋,将昨夜掉在树林里的衣物收起,才将绿枝和一清叫了起来。
许是昨日的经历太过惊心动魄,两人都累得很,叫了好几声才勉强睁开眼睛。绿枝和一清见闵幼株已经穿戴整齐,忙从被窝里钻出,各自穿起了衣服。
“小姐,您起来的时候怎么不叫我们?”绿枝嘟着嘴看向了闵幼株。闵幼株笑了笑说道:“如今又不是在国公府,没有这么多规矩。快穿好衣服,杜娘子已经在准备热粥小菜了。”闵幼株说到这儿,顿了顿,从旁边拿起那件昨夜披着的外袍递给绿枝道:“你帮我把这个去还给延陵国师,顺便叫他出来吃饭。”
“延陵国师的衣服,怎么会在小姐这儿?”
“我昨日向他借的。”
“哦……”绿枝点了点头,便抱过衣服出了门。旁边的一清见绿枝走了,犹豫了一下,叫住闵幼株道:“小姐……”
“嗯?什么事?”
一清往木门外看了一眼,便凑到闵幼株耳边道:“昨夜我去杜娘子那的时候,听到一些怪声。那杜娘子似乎对青竹有些非分之想。这事……我觉得应该提醒一下青竹。”
闵幼株眯起眼,靠近一清说道:“这件事你别跟其他人说,我会提点青竹的。”一清轻舒了口气,两人便结伴走出了屋子。
就在闵幼株和一清走到院子里时,绿枝也带着延陵子华走了出来。延陵子华并没有穿上外衫,只是将下摆和袖口处裁去了一块。如今这样看着倒比昨日里更妥帖一些。他进了院子后,谦和地朝众人行了一礼,便在闵幼株的旁边坐了下来。
闵幼株低头看了他的脑袋一眼,便叫过旁边的青竹道:“青竹,你来一下。”
青竹忙放下斧子,擦了擦手,便小跑着过来了。两人避到了院子的一角,闵幼株从荷包中拿出一根翡翠金簪子道:“昨夜在你们家借宿了一宿,我随身并没有带碎银子,姑且拿这个当报酬吧。”
“这……小姐,不用这个。”青竹刚想拒绝,闵幼株已经把簪子推到了他手中。“你就当替你嫂嫂收下的,她一个女人家在这里生活也不容易。我们这么多张嘴吃饭,总不能都让她破费吧。”青竹听到这里,想起昨夜杜娘子的话,心中便有些惭愧。“我嫂嫂她……”
“青竹,你嫂嫂如今年华正好。这没丈夫也就算了,连个孩子都没,未免可怜了些。”
“小姐……您的意思是?”
“青竹你也老大不小了,总有一天会娶妻生子的。到时候你们恩恩爱爱两口子,你嫂嫂却只有一个人,也实在是太可怜了……”闵幼株说着将青竹拉向杜娘子那边。
只见杜娘子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,眼角眉梢都精心描过,也算有了些清丽的影子。青竹见此,突然间就沉默了。若他的嫂嫂真的一心守寡,不会每日打扮得这么光鲜仔细。恐怕她心中也是想找个男人疼她的吧……
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青竹转过身对闵幼株道:“哥哥早逝,是他没福气拥有这么个贤惠的媳妇儿。若我嫂嫂真看中了哪个要改嫁,我青竹便亲自背她上花轿,风风光光地将她送出门!”
闵幼株听到这话笑了笑,与青竹又聊了几句,才走回了院子里。
杜娘子正摆着碗筷,见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过来,脸色便沉了下来。她扯了扯嘴角对闵幼株道:“小姐,快坐下来吃饭。青竹,你跟我过来帮忙。”青竹点了点头,随杜娘子一同进了灶间。闵幼株顺势找了个空位坐下,却不想旁边正是延陵子华。延陵子华温和地朝她笑了笑,递上筷子说道:“吃吧。”
闵幼株没有接延陵子华的筷子,而是自己起身又重新拿了一双。延陵子华不以为意,落落大方地放下筷子道:“听闻闵小姐今日要回国公府了。”
“是。”闵幼株斜看了延陵子华一眼问道:“怎么?延陵国师莫非要跟本小姐一起回国公府?”
“正有此意。”
闵幼株刚喝了一口热粥,便停下来说道:“延陵国师你久不在天都,恐怕不知道裕国公跟流月的关系。他们两人,如今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。”言外之意,便是你这一去,是自投罗网。
延陵子华当然知道如今的流月不会想看到他,但他有他的打算。如今的他因进入冥府摄取云丹公主的魂魄,而遭到反噬,身体一下子变回了六岁的模样,法力也跟着若有若无。但修道之人的感觉一向很准,冥冥之中,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,只要跟着闵幼株,就能找到让云丹死而复生的方法。
延陵子华默了默,转头对闵幼株道:“不知闵小姐是否方便带上我?”
“我接下来有些问题,若延陵国师能据实相告,我便想办法将你带上。”
“闵小姐,请说……”
闵幼株往旁边看了一眼,见青竹和杜娘子还没回来,一清和绿枝则坐在一起聊天。便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:“国师离开代国后去了哪里?”
“我穿过那片外域,去了徐国国都。”
“可找到复活云丹公主的方法了吗?”
“我在徐国遇到一个拥有阴阳眼的女子,通过她的献祭,进了冥府之门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