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云丹公主

闵幼株见它真的怕了,咬了口果子,便将荷包收了起来。

看来,这些修道之人还真有些门道。即便成了这样,还能余威尚存。也不知将那云丹公主藏起来,究竟管不管用。无论是流月还是延陵子华,闵幼株都不敢小看,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,她并不想跟他们产生正面冲突。

将手中的果子快速地啃完后,闵幼株又低头看了延陵子华一眼,才施施然地出了屋门。

屋外,绿枝和一清正坐在一起等闵幼株。见她出来,绿枝凑过来问道:“小姐,我们是今晚回府,还是明日?”

说着又看了一清一眼说道:“一清她身上有伤,又没钱财,恐怕短时间内也回不了家。不如让她先跟我们回国公府吧……”

闵幼株顺着绿枝的话看向一清问道:“你也是这么想的?”一清有些紧张地搅了搅手指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把你带回国公府不是不可以……”闵幼株话音刚落,绿枝便欣喜地朝一清使了个眼色,但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去,便听闵幼株接着说道:“只是国公府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安全可靠。我知道你是想找个能庇护你的地方。但裕国公府的危险程度不亚于国师府。我觉得,你还是再想想吧……”

一清摇了摇头说道:“我不是想找国公府庇护我,我是想找小姐您庇护我!那国公府是什么样,我没去过,也没想过。我心里只是佩服小姐有闯出国师府的勇气和本领,所以想跟在您身边……”

“直到流月倒台?”闵幼株说着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,只是眼神异常冰冷。

一清见了,“噗通”一声跪下来说道:“只要小姐愿意,我一辈子跟在您身边也无所谓。”

一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:“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了,没想过嫁人生子什么的。若能一辈子伺候在小姐身边,也算有个奔头。只是希望小姐仁慈,能让我在有生之年回一次老家,见见父母兄嫂,那我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。”

一清说的话句句肺腑,闵幼株扶起她道:“你无需如此。我之所以对你去国公府有所犹豫,是因为那地方并不是好去处。老实告诉你吧,我如今在国公府里,只能勉强保住自己。如此,你还要跟在我身边吗?”

一清抬起双眼,重重地点了点头央求道:“求小姐收留!”

绿枝见闵幼株的神情有所缓和,便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。

闵幼株接收到绿枝恳求的眼神,叹了口气道:“你要跟着就跟着吧,但可别一进去就送了命。我可没这么大的精力去每时每刻地管着你们。”说罢将衣袖从绿枝的手中抽出,缓步往院外走去。

内院,隐隐能听到磕头的声音,闵幼株淡淡一笑,“也是个傻姑娘,跟我回国公府有什么好的?那种地方……”

闵幼株的话还没说完,身后便有一个声音接话道,“与地方无关,她应该是跟在小姐身边便觉得安心吧。”

“青竹?”闵幼株诧异地回过头道,“你没跟你嫂嫂在一起?”

青竹摇了摇头,“我如今也大了,就像小姐说的那样,是该避避嫌了。”

闵幼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,便听青竹接着说道:“这次从国师府逃出来,大概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疯狂的事了。这么多国师府的内卫在追,我一个国公府的普通小厮,竟然能杀出重围,把你们一起带出来。这事,怎么想都觉得像做梦一样。但因为有小姐在,它竟然不是梦……是真的。”

“那你可得小心了,梦不好做,不是次次都这么好运的。”闵幼株抬头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说道:“你们杜家如今只有你这么一个独苗,若跟在我身边出了什么事,我恐怕真的会于心不安。”

“小姐不用于心不安,路不是你教我走的,是我自己决定怎么走的。我如此,绿枝如此,一清应当也是如此。我们既然决定跟着小姐,便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。”

语气一转,青竹又故作轻松地说道:“说不定以后小姐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呢?到时候我们也一跃成为人上人。别人啊,只有羡慕的份儿。”

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?”闵幼株眯眼转过头说道:“不会是用了巨力蛊,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……”

青竹起先一愣,待想明白闵幼株话里的意思,刚想反驳;但到嘴的话转了个弯儿,却变成了:“巨力蛊?是之前用在我身上的那种蛊吗?”

“嗯,名字是我随便起的。”

“巨力……巨力……”青竹握了握拳头道,“好名字!”想到那时候自己体内流窜着的巨大力量,青竹忍不住问道,“那蛊,是由什么虫变的?小姐,快跟我说说,兴许我认识呢。”

闵幼株一边踱步一边回忆道:“大约……半个指头这么长,长了很多只脚,浑身土黄色的。应该是水生虫……”

“土黄色的?很多只脚?”青竹挠着头想了半天都跟记忆中那些认识的虫对不上号。“我平日里抓的都是陆地上的,水生的,还真不熟。要不这样吧,小姐您将自己发现的那些可以变成蛊的虫跟我说说,我记下来,到时候写成一本册子,以后也好找。”闵幼株点了点头,青竹立马奔回院子里。不过一会儿,便拿了几张黄纸跟一支秃了毛的笔坐到了地上。

闵幼株蹲下身,将自己发现的蛊一一说了出来。

两人一个说一个写,中间还冷不丁地要问上几句,不自觉地便凑近了些。杜娘子出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。

手中的汤碗微微缩紧,杜娘子沉着脸出声道,“峰子!你们在干什么?”

“嫂嫂!”青竹正写到最后一笔,赶忙起身应道,“你怎么来了,我跟小姐正说话呢。”

杜娘子一手拿着碗,一手拧过青竹的耳朵。“人家是国公府的小姐,你是什么?你不过是个小厮,下人。小姐找你说话那是看得起你,你就该有点儿规矩。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青竹红着脸下意识地躲避着闵幼株的目光。嘴里却不自觉地问道,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,就一个。”青竹一把挣脱开杜娘子的手,冲到闵幼株面前问道:“我还不明白,它们是怎么变成蛊的?小姐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?”

绿枝那次,是不小心被她看到了,所以瞒不住。但青竹这儿,闵幼株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所有都和盘托出。微微笑了笑,闵幼株说道:“你嫂嫂来了,快回去吧。我再在这站一会儿。”

杜娘子听了,赶忙扯着青竹说道:“你家小姐都让你回了,赶快跟我回去!”一边走,杜娘子还一边说着:“你看你这衣服,都沾了多少灰了,袖口和裤脚还破了。你这在裕国公府都干什么活了?怎么连件整衣服都没有。回头脱下,让嫂嫂给你补补。”

“哎呀,嫂嫂。”青竹无奈,只能被杜娘子拖着回了西屋。

进了屋后,杜娘子一把关上屋门说道:“快把衣裳脱下来。”青竹先将纸和笔整理好,才将外衫脱了下来。杜娘子接过外衫时,手微微触碰到了青竹的指尖,脸上一烫,她赶忙拿着衣服去了炕上。

青竹便就势坐到了炕沿边儿。这对他们叔嫂来说,本是很平常的。青竹去国公府时,还是个孩子。

因做事机灵,时不时的有个假,就会顺道回来见见家人。这五年间,母亲和哥哥先后走了。不知不觉间这屋子只剩下他和嫂嫂两个。没了母亲后,青竹是打从心里将嫂嫂当成了半个娘,所以她的亲近和照顾,他都并不避讳。然而,这些对杜娘子来说却不是如此。

望着烛光下,清秀俊朗的青竹,杜娘子忍住噗通噗通的心跳,颤着声道:“峰子也十五了吧。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……”

“媳妇?我还小呢,没想过……”

“不小了。”杜娘子咬住一头的棉线,垂着双目道:“你哥在你这会儿都跟我成亲了。”

青竹听到这话,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。他挠了挠头说道:“这……大约是找个像嫂嫂这样贤惠的吧。只是我是做下人的,这成亲的事还得主子点头。”

“你那个赎身银子要多少钱?嫂嫂这些年做针线活也攒了点钱……”

说到这儿,杜娘子放下衣服道:“今日过来的这位小姐,长得妖妖娆娆的,不像正经人家的姑娘。还有她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,也是古里古怪的。你跟在她们身边,我总觉得不妥。我好好的峰子,可别被她们带坏了才好……”

杜娘子说着就要去摸青竹的脸,青竹忙躲开道:“嫂嫂,你不能这么说她们!小姐人很好。绿枝和一清也是好女孩。”

“怎么,你觉得嫂嫂说的不对?嫂嫂活到这把年纪,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,我说她们不好就是不好。你莫非还要帮着她们来数落嫂嫂?”

“嫂嫂,这人好不好,不能光用一双眼睛去看啊。”

“我哪是光用一双眼睛去看?你说说那个绿枝,整天就知道往你身边黏;还有那个小姐,说话就说话非跟你靠这么近。你说这是正派人家的姑娘会做出的事吗?”

“嫂嫂,你这都乱想些什么啊!”青竹咬了咬牙,又不想跟寡嫂吵架,只得拿起桌边的纸笔冲出了西屋。杜娘子见他这样的做派,又气又怒,不禁捧着他的衣服,哭倒在了炕上。

——

跟青竹分开后,闵幼株往旁边的树林里看了一眼,便缓步走了起来。这个方向是通往青竹家地窖的方向。闵幼株借着浅浅的月光,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,才堪堪到了地窖口。

轻轻拂开地窖口的树叶泥土,闵幼株打开木板,就着月光,走了下去。夜晚的地窖冷嗖嗖暗沉沉的,再加上地窖里如今只有一副孤零零的棺材,便更显得周围阴森可怕了。

闵幼株在墙边摸索了一阵,才摸到火把。从袖口中取出打火石,闵幼株将打火石举到火把的位置,重重地刮了几下,原本暗沉的地窖才微微亮了起来。

将点染的火把拿到手中,闵幼株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副棺木。

火光的照耀下,棺木上的珠宝散发出璀璨的光芒,但这些看在闵幼株眼里却只像路上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头。

也不知从何时起,大概是从她重新活过来的时候,她的感情,情绪便变得非常淡薄。除了原本就埋藏在心间的恨之外,原来喜欢的讨厌的,似乎都随着“徐姝”这个名字的消失,而随风散去。

如今的她,心中没有害怕没有喜爱没有悲伤,唯独只有恨。仿佛是在做鬼时留下的执念,只要这裕国公府一天还在,她的恨便一天赛过一天的浓厚。她想不出停下的方法,所以唯有前进。

“到底是死了好,还是活着好呢?”闵幼株打开棺盖,看着棺木中静静躺着的少女说道:“你是想活着,还是想继续躺在这里呢?”

说完这些,闵幼株自嘲地笑了笑,“你怎么可能想躺在这里……人世间有个男子如此为你付出,你又怎么甘心只做个鬼魂?可惜我没有办法复活你,否则等我报完仇后,还真想成全了你们。”

闵幼株说着说着,手便扶向了棺木的边缘。就在此时,异象突生。原本毫无声息的云丹公主,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闵幼株。闵幼株只觉得有一股吸力在不断地吸取着她身上的什么东西……

神志不知不觉变得模糊,恍惚间,有个声音在问她:“成全我可好?成全我可好?”

“成全?成全……”意识逐渐涣散,正当闵幼株要闭上眼睛时,突然间额头一阵发烫。她堪堪地睁大眼睛说道:“不,我还不能走!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事,我不能就这样走了……”闵幼株使出全身的力气,挣脱开云丹公主的手。

当身子倒在地上时,云丹公主的手又重新跌回了棺木中。闵幼株顾不得疼痛,爬起身就往后退去。然而一切又恢复了原样。云丹公主还是好好地闭目躺在棺木中,若不是她手的位置变了,闵幼株甚至会觉得刚刚的这一切都是幻象。

重重地喘了几口气,闵幼株一把将棺木合上。

云丹公主的死她之前是确认过的,但死人怎么可能动起来呢?

还有刚刚的那股吸力,仿佛是在吸取着她身上的某种东西。额头的灼热感还未散去。闵幼株摸了摸额头,突然便想起了帮自己复活的金色蛊虫。难道是因为它?

曾经有一段时间,闵幼株都觉得那只蛊已经跟自己同化了。但事实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,它是不是有朝一日还能离开自己,再帮助别人复活?若真是如此……恐怕那时候便是自己的死期了。

想明白了这些,闵幼株挪开手,站起身道:“看来你的魂魄就在周围,你也想要这个东西吧?若有朝一日我不要了,姑且就给你吧。但我要它一天,你便别想从我体内夺走它。”

说完这句话,闵幼株吹熄了火把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